KlyRRRR

A moon of an autumn that came too soon

Well, I'm leaving.

/wolfstar/Fire at Will

Lie Low At Lupin's时期。

一九九五年的夏天,莱姆斯和西里斯在加勒比海一座小岛上的度假村暂住。

一切似乎都很平常。西里斯仍在经历牢狱带来的伤痛,莱姆斯则陪在他身边,试着让他们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


直到莱姆斯在夜晚的海滩边遇见了十七岁的西里斯。


*Warning: 少量提及自杀/自残倾向。


-


Emotions swarmed,

as the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

took their turn in making me ill.

Slowly, organised,

like they did in chain drills,

and I told my neurons

to fire at will.

 

1

夏天的时候他们搬去了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小岛。凤凰社在大洋另一端也有盟友:艾戈·沙菲克亲自指挥驳船迎接他们。她穿着一条卡其色的背带裤,光着脚,眉毛像头发一样浓密;莱姆斯带着西里斯下船时,以为她顶多只有十八岁。他们握手致意,她眉眼边的细纹和粗糙的手掌才出卖了她的实际年龄。

西里斯抱怨着晕海。他几乎没在岸边站稳,莱姆斯不得不一直扶着他。十二年冤狱把他锉得形销骨立,直到上个月,他都无法真正放松地睡一觉。莱姆斯经常发现他神智清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或者客房的床上,那姿势就像他还带着镣铐一样。最开始的几周内,西里斯需要不断确认周围环境的真实性,包括常伴随他左右的莱姆斯·卢平本人:“你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对吧月亮脸——不过就算你是,为了安慰我,你也不会这么说。”他发觉西里斯正在通过这种并不自愿的方式逼迫他们重新相认,不仅对方无法相信他的真实性,他有时也无法相信这就是他从前在霍格沃茨就认识的老友。他都不知道西里斯还会晕海。

“你们的房间是这儿地理位置最棒的——邓布利多特别嘱咐让我好好招待。”艾戈领着他们走上一条木制栈道,一串钥匙挂在她腰上叮咣作响,“噢,别担心隐私,这里全是麻瓜。”她朝海滩上的男男女女们努了努嘴,“非常有钱的麻瓜。拖家带口来海滨度假,有些是为了挽救他们岌岌可危的婚姻。到了。”

他们在一栋漂亮的海滨小屋前停步。艾戈摘下腰上一把钥匙,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屋。“有什么需要就摇铃。”她拍拍门边墙上装饰着贝壳和珍珠的开关盒,“衣柜里有浴袍和拖鞋,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人每天上门打扫一次,不过你们也可以摇铃让他们随时过来。比如处理呕吐物之类的。”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们不过问。”

“谢谢。”莱姆斯接过钥匙。西里斯已经拎着包走进了里屋,莱姆斯听见他拖着脚步四处走动,然后在某间可能是卧室的房间里甩下那只施了伸缩咒的旅行背袋——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在不安地撞来撞去,发出不悦的响声。艾戈瞟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

“他还好吗?”她压低声音问。莱姆斯没法回答,于是努力对她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容。

“他晕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他说。艾戈低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

“我有晕船药。”她摸出一小瓶药,“麻瓜们用的。拿着。”她不由分说把药瓶交给他,莱姆斯只能讪笑着收下,“我得出去了。晚上有三家麻瓜要在餐厅聚会,我得过去帮忙。有需要按铃。”她重复一遍,然后转身出去了。莱姆斯长出一口气,关上门。

他走进西里斯的卧室。那只旅行包敞着口放在床上,包的主人正跪在一边把内容物一件件取出来。两件夹克衫、四双袜子、一堆叠得皱巴巴的短袖T恤、几卷牛仔裤、一本《神谱》、一把牙刷,西里斯把它们全部摊上床,此刻正费劲地往外拽一个在莱姆斯看来很可能是充气游泳圈的东西。“需要帮助吗?”他问。西里斯头也不抬:“废话。我他妈弄不出来。它好像卡住了。”

莱姆斯走到他身边,伸手把袋口扒得更开。果然是充气游泳圈。“我们在海边,”西里斯肯定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我想也许它会派上点用处。再说了她也说了这里全是麻瓜,这东西能让我们更快融入他们。漂浮咒会让我们看着像两个四肢不协调的傻瓜。你带了吗?”

“没有。”

“我就知道。”他闷闷地说,“再帮我一把,月亮脸。我替你带了游泳圈。”

 

2

最终他们第一天并没有去游泳。西里斯仍在经历晕海后的恶心眩晕,所以莱姆斯建议他吃两片晕船药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莱姆斯摇了铃,很快就有一个圆乎乎的克里奥尔麻瓜女孩敲了敲门,用口音浓重的英语问他们有什么需要。她离开后,西里斯提出应该由自己和她交谈。

“她肯定会讲法语,”他笃定地说,“而且讲得比英语好。我可以让交流效率提升不止一个层次。”

“等你看着不像个溺水的骷髅。”莱姆斯靠着卧室门框;西里斯脱了外衣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方才吃药片喝了半杯的水,“我让她把晚饭送上门——是,我要了柠檬和生蚝,”他抢在西里斯开口前宣布,“我也要了胃药。”

“我们不会有事的。拜托,莱姆斯!我不信你这几年没有在狼化后翻过垃圾桶。”西里斯发出一阵哮喘病人般的笑声,“一点生海鲜可没法伤害到你的胃。”

这就是我们必须准备胃药的原因,莱姆斯想。“有备无患。”他说。西里斯绝对会需要它。那副身体不能再经受摧残了。

他们用剩下的下午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和房间。艾戈为他们准备了两间卧室,交错着位于各自的对面,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走廊。浴室位于小屋尾端,当然他们也可以在环绕了屋外一周的木制平台上泡澡:房屋左侧面朝海洋的地方设有一只宽敞的浴缸,它背后的窗台上放着迷你装的洗漱用品和两块浴巾。屋里甚至有一间厨房,虽然莱姆斯怀疑他们根本不会用到它,除了那只装满了酒和气泡饮的冰箱。他试图在西里斯走进厨房之前给冰箱施个无伤大雅的混淆咒,但对方已经看见了它。“我们有酒?”他问,魔杖轻巧地一挥,冰箱门在莱姆斯背后打开,“好极了!我们有酒。”“是,但这不代表我们必须喝。”“回答错误。”

不过他还是有能力制止西里斯做傻事的。在小屋的第一餐饭平静地过去了,他们坐在餐桌两端,用力挤着对半剖开的柠檬,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吸牡蛎。几片胃药被庄严地摆盘在一只骨瓷小碟子上,西里斯对此发表了一番尖酸刻薄的评价,莱姆斯把这归咎于没喝上酒的烦躁。饭后,他带着西里斯出门散步,顺着和缓的风,一路徘徊到海边。一对麻瓜情侣在浅滩上踩水、拥抱、接吻;三个克里奥尔小男孩在他们附近弯着腰掏贝壳和小螃蟹。

西里斯在沙滩变潮湿的地方止步不前。“海腥味让我头晕。”他说,用手把长发拢到脑后,“可能我们吃过的牡蛎来报复我了。你要下去吗?”

莱姆斯摇摇头。他想象西里斯刚游到巴尔的摩海岸边的模样:一条浑身脏污、缠满水草和海贝的大黑狗,闻上去一股浓烈的鱼腥味——这股味道会一直跟着他很久,他们在尖叫棚屋拥抱的时候,西里斯的颈窝闻起来就是那股味道,他甚至觉得自己能从那纠缠凌乱的黑发中央拽出几条死鱼。他把对方从霍格莫德边的山洞接走时,那股味道依旧在,不过掺进了钟乳石滴滴答答的矿物和水的生腥气味。他帮大黑狗梳理毛发,那把刷子也不幸地沾上了那股味道;橡胶软管里喷涌出的水从他身上过滤,变成不祥的灰黑色,地面上纵横交错的石缝和土洼,形状都像扭曲的人脸。他怎么不知道西里斯晕海?

他发现自己的手搭上了西里斯的肩膀。这根本毫无帮助,他们像一对相处模式古怪的老朋友一样站在干燥的沙滩上,沙子慢慢渗进他们的拖鞋。他沉浸在思绪中的时候,西里斯居然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远处深青色的海面,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变得深不可测。

“我们回去吧。”莱姆斯提议。西里斯点点头。

他们转身离开海滩。那对麻瓜情侣现在躺在一张花色艳丽的毯子上,男人依偎在女人怀里,莱姆斯才注意到他们看上去至少差了二十岁。

这次西里斯走得更快,也许他的确累了,急着想回屋休息。他在小屋前停下,扭头看着莱姆斯:钥匙不归他管。莱姆斯上前一步,这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辽远的、狗吠般的大笑。

他疑惑地转过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有个高个子的黑发少年正赤着上身跳进海里。“怎么了?”西里斯问,也跟着转头,“噢,我知道。他们至少差了二十岁,而且你注意到他们长得有多像了吗?我的老天。”

“是啊,不过我听说相处久的情侣会越长越像。”莱姆斯回答。他重新回过身,打开门。西里斯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他们洗漱,然后在窄窄的走廊里互道晚安。西里斯进卧室的时候没有关门,长方形的灯光像一座墓碑。莱姆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关上了自己的卧室门。他沉入黑暗,知道西里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关灯,甚至熟睡之后。

 

3

半夜,莱姆斯被窗外的浪涛声惊醒。他打开床头灯,披上睡袍,慢慢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海水离他们的小屋其实并不算近,淡蓝色的月光照着卷在沙滩上的泡沫,远远望着好像濒死的动物吐出的口水。

沙滩上有人:很像他回屋时瞥见的那个发出狗吠般的大笑声的少年。此刻他正站在月光下,任由海水拍打上他的小腿肚。莱姆斯眯起眼,发现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个距离看清对方的长相。好奇战胜了责任心(邓布利多叮嘱过他照顾好西里斯;在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绝对不是个好主意),他匆匆换上衣物,悄悄走出了卧室。那块墓碑状的灯光依旧亮着,但西里斯已经睡着了;莱姆斯望进室内,发现他背对着门,瘦骨嶙峋的身体在被单下蜷缩着。他感到一阵愧疚,于是迅速移开目光,带上钥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们的海滨小屋。

他沿着碎石头和木板平面拼搭的小路走向沙滩。夜晚的风里有一股预言的味道,黑发少年在他顺风靠近时仍旧一动不动。莱姆斯卷起长裤,穿着拖鞋踩进湿软的泥沙,在他将要跨入海水时,少年开口了,声音就像年轻了二十岁的西里斯:“你得把鞋脱掉,月亮脸。在海边不应该穿鞋。”

然后他转过身,朝莱姆斯咧开嘴,露出两排牙齿,笑了。他和莱姆斯记忆中十七岁的西里斯长得一模一样,包括在左侧眉毛后四分之一处那道突兀的淡色伤疤——他和斯莱特林的穆尔塞博在走廊大打出手,这道细小的痕迹像荣誉勋章一样被他别在脸上,一直陪他度过了七年级的圣诞假。

妄想症会传染,莱姆斯想。三十五岁的西里斯即使和他共同生活了将近一年,还是偶尔会疑神疑鬼地打量着他,怀疑他的存在的真实性。阿兹卡班夺走了太多,十二年像一勺冰激凌被挖走,甩在地上,融化,消失不见。

十七岁的西里斯弯下腰,把手伸进冰凉的海水。“怎么了,月亮脸?还在回味圣诞节吗?”他直起身,用湿漉漉的手指梳了梳头发,“你一直看着我的眉毛。”

他指的或许是他们十七岁那年的圣诞节。他们——掠夺者们,那时他们都活着——往礼堂里发射了几百朵槲寄生,有些当然会落在始作俑者的头顶上。詹姆把他们所有人都亲了一遍,魁地奇球队队长的亲吻短促而愉快,他的嘴唇碰到莱姆斯的时候,姜饼碎屑掉进了后者的衣领里。莱姆斯记得自己非常努力地试图避开那些到处乱飞的槲寄生,然而这并没有阻止马琳·麦金农和多卡斯·梅多斯轮番亲吻他——她们满嘴咖啡利口酒的味道——最后,他发现他正和西里斯一起站在一朵形状非常饱满的槲寄生下。“我猜我们都没得选了。”黑发少年耸耸肩,那天他穿着尤菲米娅·波特特地为他买的皮鞋,个子似乎变得更高,“不过你看上去好像对接吻过敏。要不这样,”他稍微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莱姆斯,“你可以亲我的伤疤,然后我也会亲你的。”他低下头,“来吧,月亮脸。”

“你不是真的。”莱姆斯说。他脱掉拖鞋,提在手上。十七岁的西里斯撇了撇嘴。

“去你妈的,月亮脸,我真得就跟这片海水一样。”他满不在乎地说,抬脚用力踢了踢,冰凉的水花溅在莱姆斯小腿上,“要不要过来试试你会不会溺死。”

他的小伤疤在眉骨后侧,吻起来就像指尖。“该我了。”莱姆斯的嘴唇离开他的眉毛时,西里斯说。他凑上前,在莱姆斯嘴角的伤疤上轻轻啄了一下。

“你会感冒。”莱姆斯对十七岁的西里斯说。这家伙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背心和一条沙滩裤。

“你才会感冒。”十七岁的西里斯随手束起长发,“游泳吗?你的朋友在深海区前拉了一条警戒网,所以不会有鲨鱼咬我们的腿。”

莱姆斯摇头。“我没那个心情。”

“游泳的心情还是被鲨鱼咬断腿的心情?”

“都没。”他诚实地回答。厄里斯魔镜的箴言就是不要沉溺在幻想里;你真的会淹死。十七岁的西里斯长叹一声。

“你变得很无趣,月亮脸。”他嘟哝,绕着莱姆斯走了一圈,“瞧瞧工作把你折磨成了什么样。我说过我们应该坚持当自由职业者吧?”

“你没说过。”莱姆斯发现自己在微笑。

“我以梅林的连裤袜起誓我说过!别告诉我,让我猜一下。詹姆和莉莉去当了傲罗,彼得在魔法部做财政类工作,你——当了教授。你一定当了教授。保护魔法生物?——这节课是叫这个名字吗?你知道我从来不听。如尼文?算术?我们的月亮脸就喜欢这种没人感兴趣的东西。我开玩笑的,别提醒我。”他语速飞快,灰眼睛闪闪发光,“啊——我知道了,黑魔法防御术。告诉我我没说错。”

莱姆斯耸耸肩,“大错特错。我失业了。我没有工作。”

“呸!邓布利多不敢辞退你。”

“我主动辞职的——在他好心给我一份工作之前,我勉强算是自由职业者。”

“那真是充满反抗精神!好样的月亮脸!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但你没辞职的时候是在教黑魔法防御术,对吗?”

莱姆斯笑着点点头。西里斯得胜般吹了声口哨。“恐怕还是让你失望了。我辞职是因为斯内普告发了我是狼人——”

“噢,别说出他的名字,月亮脸!你让这里的空气都变得油腻了。”黑发少年夸张地皱起脸,做了个驱散气味的手势,“他居然和你一起工作!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他有充足理由担心。毕竟我确实差点杀了他。”那场恶作剧。莱姆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西里斯眨眨眼。

“那不是你的错,”他说,语气强硬,“是我想,‘噢,嘿,你们知道什么会很有趣吗?让鼻涕精知道他的生活并不安全!’天哪,他绝对在暗中嗅来嗅去,希望弄到点能证明我们几个都该被开除的证据。知识招致厄运,我威胁过他。瞧吧。”

莱姆斯没有接话。十七岁的西里斯垂下头,烦躁地再次踢了一脚海水,“对不起,月亮脸。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好受,不是吗?我真是个混蛋。”他往后退了几步,在齐膝深的水里转了一圈,张开胳膊,“你会恨我一辈子,我接受。”

“我不恨你。我甚至没过多久就原谅你了。”

“你真残忍,月亮脸。你应该恨我。”

“恨你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当我的母亲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西里斯做了个鬼脸。他大步走向深海区之前的警戒网,海水没过了他的腰,那件背心的下摆漂在水面上,“‘要勇于闯入无人胆敢涉足之地’,月亮脸,科克舰长是怎么教诲我们的?还是你把在莉莉家度过的每个电影夜全都忘干净了?”

莱姆斯没有跟着他走进齐腰深的海水。他站在水面恰好没过脚背的沙滩上,凝视着十七岁的西里斯·布莱克在夜空下仰起头,闭着眼,让月光倾泻而下。他真得就像这片海水。

 

4

“你走神了。”西里斯说。莱姆斯转头看着他。

他们坐在露天餐厅吃早饭。艾戈特地给他们预留了这个座位:位于独立平台上,往左侧望去就是大海,两个亲切的克里奥尔女侍就在附近的塑料椅上坐着闲谈,随时待命。西里斯在她们身上练习了一会儿法语,她们被他说的话逗得咯咯笑;他把那几段笑话翻译成英文讲给莱姆斯听,又沮丧地说,翻译了就没意思了。

“你想去游泳吗?”西里斯问,“你一直在看那几个在海里游泳的麻瓜。我猜那和比基尼、晒痕都没关系。”

莱姆斯把盘子里的煎吐司翻了个面,“我都没注意到那里有人。你想吗?”

“说实话,没那么想。我的晕海还没结束。”西里斯用叉子弄碎他的荷包蛋,“没关系,你可以一个人去。”他抬眼观察着莱姆斯,“我不会试图自杀的。”

“你当然不会。”莱姆斯感觉双颊发烫。四个月前,他出任务时把西里斯一个人留在了他们当时居住的出租屋里;任务结束后他回到家,发现韦斯莱夫人、阿拉斯托·穆迪和邓布利多竟然都在那间狭小的临时藏身处里。“他想自杀。”韦斯莱夫人肿着眼睛说,“可怜的孩子。我们应该轮流照顾他的。”

他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莫丽·韦斯莱出于好意,带着一篮鸡蛋布丁和燕麦饼干悄悄登门拜访,却发现西里斯穿着睡衣坐在浴缸里,一条袖子卷着,正用一把剃须刀冷静地划开自己的手臂;浴缸的水恰好没过他的腰,并且已经被染成了浅红色。

西里斯向他们保证自己不是想自杀。“有一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平静地解释,“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我也不会在浴缸里自残。”西里斯补上一句,也许看出了他的想法,“那挺蠢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快痛晕过去了,但在他们面前我不想表现出来。”他往嘴里塞了一口荷包蛋,“不过邓布利多肯定知道。我最烦他这一点了。”

莱姆斯没去游泳。他想象了一会儿自己抱着那只充气游泳圈在一群麻瓜中央跌跌撞撞,西里斯又不在身边嘲笑他。算了。他们沿着海滩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内容不外乎于这座岛上形形色色的麻瓜和哈利。西里斯还并无恶意地提出他们可以竞猜一下艾戈·沙菲克的年龄,“她绝对有四十岁了,虽然她看着像十四岁。”他说。莱姆斯觉得他太夸张了。艾戈怎么看都像成年人,尽管一定不是年纪特别大的成年人。

中午,艾戈加入了他们的午饭。她告诉他们,自己从亡母手上接管这一处度假村已经快八年了。沙菲克夫人从前为凤凰社秘密工作过,像阿拉贝拉·费格太太一样,她是个哑炮。这点又遗传给了艾戈,不过她本人不以为意。“我们很擅长互相扶持。我帮费格太太养过小猫呢。”她边给自己倒上一满杯朗姆酒边说。

下午他们待在小屋里。清洁工们把整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打扫过一遍,衣柜里还喷上了薄荷味的清新剂。西里斯躺在沙发上读《神谱》,莱姆斯坐在他边上看艾戈提供的杂志。加勒比海岸的时装。墨西哥美食。洞穴乐队的南美巡演。

“没救了。”西里斯说。莱姆斯抬了抬眉毛。

“什么没救了?”

“我的记性。”看书的男人回答,“我记不住这些神的名字。你知道大洋神俄刻阿诺斯有三千个女儿吗?谁能全记住。我敢打赌赫西俄德本人也记不住。”

“你记得他有三千个女儿。”

“操。那是因为我正在看这一页。‘大洋神有三千个美踝的女儿,她们分散在四面八方,虽然所居的地方不同,但都一样地服务于大地和海洋。’”

“她们也许就在这片海域呢。”莱姆斯翻过一页杂志。里约热内卢声势浩大的音乐节。

“太遥远了。她们在古希腊人够不着的地方。”西里斯说。他放下书,凑到莱姆斯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数十支举世闻名的乐队都会在此演出。里约热内卢。巨大的体育场。

“邓布利多让你收留我。你几乎照顾不好自己。恕我冒犯,但那间出租屋漏雨。”

“然后让你的贵族膝盖害了风湿?”

“妈的,月亮脸。”西里斯大笑起来,“我们都是穷光蛋,而且我的贵族膝盖早就在十六岁那年被我妈用手杖敲碎了。”

“他只是觉得这样方便。你也没地方去,我也没地方去;除非你突然觉得回格里莫广场十二号又成了个好主意。——两个无家可归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谋生。邓布利多看到了这种力量。”

“穷光蛋联合的力量。”

“你有万贯家财等着继承。”

“你明知道我对那些没兴趣。”

“好吧,那我有。”莱姆斯放下杂志,“邓布利多暗示过很多次——”

“去他妈的邓布利多和他的暗示。他什么都他妈的知道,真没劲透顶。”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莱姆斯提议看电视。西里斯说:“好。”

 

5

西里斯的卧室灯总是亮着;他还是背对着门,睡得很沉。莱姆斯匆匆走开了。

他离开小屋后径直走向前一天晚上见到十七岁的西里斯的地方:对方果然还在那里,穿着背心和沙滩裤,长发散落肩头。他老远就朝着莱姆斯拼命挥手。

“你闻着像黑胡椒和除臭剂。”少年直截了当地评价。莱姆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弓起腰,脱掉拖鞋。他把它们放在干燥的沙滩上。十七岁的西里斯赞许地看着他。

“晚餐意面放多了黑胡椒,”莱姆斯解释;三十五岁的西里斯那时死死盯着他拧胡椒调味瓶的手,“除臭剂——显然我想遮一下意面的味道。”

“你丰富了它的口感。”十七岁的西里斯严肃地说,“你闻上去很有层次感。”

“谢谢。”

“猜到你会这么说了。”西里斯把手举到嘴边,用牙齿叼住手腕上的皮筋,“对我彬彬有礼可以是恨我的第一步,很好。”

莱姆斯挑了挑眉,“我不想恨你。你还在纠结昨天的事情?”

“你不也是?”西里斯反诘。他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髻,“承认吧,月亮脸,我们都摆脱不了昨天的事。”他挤了挤眼睛,“可耻的错误,你试图避而不谈,它却无处不在。”他朝深水区走去。

“所以你不是真的,”这次莱姆斯跟上了对方,“西里斯不会说这种话。”

“太富有哲理了?”十七岁的西里斯大笑:有些事情不会改变,莱姆斯想,“得了吧,月亮脸,只因为我抢走了你的角色不代表我就不是真的。”

他在海水齐腰深的位置站定,自然地向莱姆斯伸出手。莱姆斯迟疑了一会儿,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西里斯马上熟练地翻手握住他的手腕——永远力道出奇地大,像每个强壮的魁地奇击球手一样,用几乎能把他拽到骨头脱臼的劲,抓着他快步往前。海水在他们身边掀起细碎的浪花。

“我好奇你的朋友是怎么划分深水区的。我的脚还踩在泥沙上呢——而你像漂起来了一样,不过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太瘦了。多吃点意面,月亮脸。”

他们在警戒网前大概三四英尺外的地方停下了;莱姆斯已经不得不开始用脚踩水,免得下沉。西里斯似乎还能用脚尖站立。海水刚好没过他的下巴。现在他们一样高了,莱姆斯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眉毛上的那道疤;他想着它指尖般的触感,十七岁的西里斯在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按下一个吻的时候,不自觉闭上的眼睛。然后轮到他,嘴唇擦过他的嘴唇,最后落在嘴角。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家都在漫天飞舞的槲寄生下亲很多开玩笑的吻。人群像潮水一样颤动着,他们随之起伏,西里斯顽劣地笑着看着他:“还不差,对吧?”见他毫无反应,他就耸了耸肩,转身去找詹姆。他们的槲寄生飞向屋子另一端,又激荡起一阵少年们的笑声和接吻声。

“你又在看我的眉毛。”十七岁的西里斯说,“你想亲它吗?”他稍微低下头,一只手始终握着莱姆斯的手腕。他们的衣服在海水里鼓起来。

他无法回答。十七岁的西里斯真得像海水,可以轻而易举地溺死他。他快速地在那道伤疤上落下一个吻,然后离开,但西里斯把他拉回来了。海水推着他靠近。

“现在轮到我。”十七岁的西里斯低声说。他偏过头,把嘴唇压在莱姆斯嘴角的疤痕上。这一次他停留了很久,久到莱姆斯感觉自己正在海水里下沉;一只手托起他的腰,在夜晚安宁的海浪中央,西里斯让亲吻落在了莱姆斯的嘴唇上。

“早该这样了。”他们分开后,十七岁的西里斯朝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你喜欢我。”

莱姆斯还没完全回过神。他盯着那双烟雾般的眼睛看了很久。“错了,你喜欢我。不用提醒,是你主动亲了我。”

“因为你希望我亲吻你,月亮脸,我有求必应。”西里斯松开他的腰,“想象一下,要是圣诞节那天我们真的接吻了……”

“我们没有接吻。结束。没有‘要是’。”

“你太无趣了!只是想象一下,梅林在上,也许我们连孩子都领养了好几个了。”十七岁的西里斯爆发出一阵狗吠般的大笑,“或者我们会把对方当作消遣,最后各自娶妻生子。”他止住笑声,歪着头打量着莱姆斯的脸,“好吧,你知道后一种不可能发生。”

“我知道前一种不可能发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莱姆斯想挣开他,“你才无趣。”

“又一个你不愿意讨论的话题。我很擅长让你察觉到自己的社交极限,不是吗?我是你的社交拐棍。你想游泳吗?”

莱姆斯觉得那只手放开了他。他点了点头。

 

6

之后的整整三周内,莱姆斯每天晚上都会去海边见十七岁的西里斯。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恨和吻的事情,只是游泳,或者漂浮在警戒网边聊天。

剩下的时间,他全部交给了三十五岁的西里斯。他们在第二周的周末拿着游泳圈去艾戈的泳池里游了泳——不如说是悬挂在游泳圈上喝姜汁啤酒。邓布利多来信过一次,直接寄给了艾戈,让她转交给莱姆斯。内容无非是客气的问候和转告所有人对西里斯的关怀,字里行间都夹着典型的邓布利多式的暗示。他们两副穷骨头还是有点利用价值,西里斯毫不客气地说,语气和十七岁的自己评论莱姆斯的某一件旧T恤时一模一样。

每天晚上:直到满月。他不会冒险在月圆当晚跑出去找十七岁的西里斯,但当他在狼毒药剂作用下变成一头温驯的狼,三十五岁的西里斯彻夜坐在他身边打着哈欠安抚他时,他听见了窗外传来的犬吠声,悠长、焦急,像在催促他。翌日清晨他问西里斯有没有听见狗叫,西里斯摇头,“除了你趴在我边上呼噜,我什么也没听见。”

当晚他去找十七岁的西里斯,后者抱着胳膊,摆出一副谴责的态度。“你一个人在一间小木屋里度过了满月。”他说。

“有人陪着我。”

“那当然。但那不一样。你说了,‘人’。月圆之夜明明是我们的派对,我还很期待和你一起在岛上奔跑呢!我们可以去吓那些鸟。我叫不出名字。”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游泳。莱姆斯把拖鞋留在沙滩上,他们绕着小岛走了一圈,脚腕和小腿上沾满泥沙。十七岁的西里斯离他很近,胳膊肘时不时拐到他的上臂。莱姆斯回去的时候,发现西里斯卧室的灯灭了。

那一方长条状的、光的墓碑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暗。莱姆斯眯起眼望进室内,西里斯仍旧背对着门,瘦长的身躯蜷缩着。

莱姆斯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自己的卧室。那一晚上他都没再睡着。

 

7

从游艇上下来时,西里斯提出要在室外的那只浴缸里泡澡。

他们去了离度假村大约十分钟航程的一处小岛。莱姆斯起初有点犹豫,不过西里斯坚持认为这一趟无所事事的在逃通缉犯之旅不能白来。他带足了晕船药,在游艇上紧闭双唇,庄严肃穆地靠在窗边,盯着青蓝色的海水和偶尔掠过海面的飞鸟。该剪头发了,莱姆斯望着他想,韦斯莱夫人又该说他像个维京人。那条脏兮兮的、毛发间缠满水草和鱼骨的大黑狗。年龄差很大的麻瓜情侣就坐在他们背后,用葡萄牙语飞速交流着;艾戈趴在甲板上和两个克里奥尔女人一起捞鱼,中午他们就吃到了她的收获。

那座岛屿非常小,一上午便能逛完,所以他们下午两点一刻就回来了。莱姆斯在淋浴间迅速冲了澡;他穿好睡衣,准备喊西里斯也简单清洁一下时,发现对方就站在洗手台前,拈着一把剃须刀,专注地刮去嘴唇上的髭须。

“泡澡的仪式感。”黑发男人撅着嘴说。

“要我先帮你准备好热水吗,少爷?”莱姆斯问。西里斯肯定忍不住笑了,不过剃须刀和手指挡住了笑容的弧度。

“你可以先泡。”他把剃须刀放在洗手台的小架子上,“轮班泡澡。我会慢慢洗个澡,等我洗好就轮到我了。你说有可能让艾戈帮我们再搬只浴缸过来吗?”

“海洋就是最大的浴缸。”莱姆斯自然地打开水龙头,冲掉水槽里细碎的胡须。

“几千万种生物一起泡澡,谢了,我比较注重隐私。”西里斯大笑着转身走进淋浴间,“好好享受你和浴缸的独处时间,月亮脸。”

浴缸面朝的那一片沙滩鲜有人迹,或许和它表面兀起的岩石以及依附其上的密密麻麻的藤壶有关。莱姆斯让自己沉入温暖的水流中,放心地用悬浮咒指挥着那本《神谱》。他看厌了大部分麻瓜杂志,唯一颇有趣味的事件是发生在摇滚音乐节上的一场小型火灾,然而在观众们尖叫着起哄要看女主唱的胸部后,这件事又变得令人厌恶,失去了它荒诞的恶作剧观赏性——这个词是西里斯发明的:三十五岁的西里斯在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就用了这个词,而十七岁的西里斯在莱姆斯向他转述后也用了同样的词;他眉毛上的伤疤因为皱成一团的表情而扭曲成一弧状似新月的痕迹,那天晚上他们差点又要讨论恨和吻了。

西里斯在《神谱》有关大洋神的几页都做了记号。潦草的一行铅笔字,用无声咒操控,故意写得龙飞凤舞,有时连他本人都不记得自己当时写了什么。莱姆斯耐心地试图解读对方留下的批注,像他从前抽背西里斯魔法史那样,在那本记录着非常有限的笔记的课本上努力分辨背诵重点:西里斯记不住的部分自然是首要选择。他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他暗地里非常喜欢看到西里斯被难住——那双漂亮的灰眼睛流露出困惑的神情,眉毛皱成一团;西里斯嘀咕着“我肯定见过”,在长久的回忆无果后懊丧地一甩手,好吧月亮脸,你问倒我了,提示?

他听见淋浴间里的水声戛然而止。几分钟后,西里斯裹着浴巾,从敞开的前门光明正大地走出房间,大声对经过的几位克里奥尔男女用法语问好。他走到浴缸边的时候,莱姆斯刚来得及披上浴袍。他们的头发都湿漉漉的,滴着水。《神谱》张着书页,倒扣在窗台上。

“你可以再泡一会儿,没关系。”西里斯说。莱姆斯从浴缸里跨出一条腿。

“够久了。现在轮到你。”他往边上挪了挪。水珠在木制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

西里斯端详着他,“明天我就让艾戈再搞个浴缸过来。”他说,“还记得级长盥洗室吗?梅林啊,你们的条件可比我们好出太多了。”

“把你们偷渡进来让我顶了不少压力。”莱姆斯笑了。西里斯和詹姆特别喜欢调那些会喷出不同颜色的泡沫的水龙头。他们在雾气氤氲的盥洗室横冲直撞,浑身五颜六色。西里斯还养成了和哭泣的桃金娘随时随地调情的坏习惯,导致之后莱姆斯一个人进盥洗室后,总不免要面对她穷追不舍的盘问。

“非常富有反抗精神的一场活动。”西里斯庄严地说,“通过在他们的盥洗室里沐浴而对抗霍格沃茨内部划分的精英阶层。”

然后他解开了浴巾,莱姆斯根本来不及及时转开目光。

“拜托。别一副你第一次见我裸体的表情。”西里斯轻快地说,伸出一条腿跨进浴缸,“我懂,瘦了不少。”他夸张地挤挤眼睛,故意弯下腰,用手指沿着小腿肚一路划上小腹处的纹身。莱姆斯纹丝不动,呆立在原地;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了。西里斯止住了动作。

“月亮脸?”他试探着问,“嘿,——我开个玩笑,别这样。”

“我知道。”莱姆斯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操。我只是——好吧,我也不知道。”他迅速背过身,手指按住喉结,“祝你泡澡愉快。”

他仓皇地逃进屋里。别想了。他对自己说。他走进卫生间,解开睡袍。

浪涛声很大;西里斯什么都不会听见的。

 

8

“吻我。”莱姆斯对十七岁的西里斯说。后者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然后上前一步,低头亲吻了他。

“下次你可以直接有所行动,”黑发少年松开他的时候,贴着他的嘴唇低声说,“我又不会推开你,月亮脸。”

莱姆斯闭上眼,前额抵着对方的胸口。海水刚好漫过脚踝,他的手里还勾着那双橡胶拖鞋。西里斯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他的后背。

“严格意义上讲,我在麻瓜们的计算方式中还没有成年。不过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

拖鞋重重地掉在沙滩上。“你他妈根本不是真的。”

“我真得就像这片海水,记得吗?我们讨论过,月亮脸。现在也许你愿意把话题转移到恨我或者你想亲我上。如果我们在圣诞节那天——”

“天哪,西里斯。放过我。”

“——接吻了。噢,我才不要。你下午还想着我呢,虽然我就在离你不到半间屋的地方泡澡。”十七岁的西里斯双手托起他的脸,“两个人,一只浴缸,为什么你就是想不出另一种解决方案?省时省力还节约水资源。”他在莱姆斯嘴唇上啄了一下,“唉,你那些疯狂的想象力都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也许都用来幻想你的存在了?”

十七岁的西里斯沉吟片刻。他松开手,耸耸肩,“假如你那么确定我就是你幻想出来的,”他说,往后退了几步,海水漫上小腿,“为什么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月亮脸?”

莱姆斯无法回答。

“假如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他慢慢说,希望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而谨慎, “你应该知道答案,西里斯。”

黑发少年瞪着他,“那你也知道我还是会这么问你。”他仍在后退,海水已经爬上了他的腰,“这段对话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循环,月亮脸。”

我知道。莱姆斯想。他弯下腰,拾起拖鞋。他们离得太远,他已经看不清西里斯眉毛上的伤疤了。

淡蓝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海水没过了黑发少年的下颚。警戒网离他越来越近。

莱姆斯转身离开。他不会再听见十七岁的西里斯狗吠般的大笑了。

他推门进屋,发现卧室走廊里,那一方发光的墓碑重新亮起了灯。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三十五岁的西里斯面朝着门口,坐在床上,仿佛预料到他会像不高明的窃贼一样接近。

“看来你也睡不着,”西里斯说,“不如我们一起去海边散散步。”

 

9

他们沉默着,并排走在半夜的海滩上。深水区前的警戒网上下沉浮。

“艾戈说明天还会有游艇。这次是另一座小岛。你想去吗?”西里斯问。

“你还有晕船药吗?”

“有。不过我觉得我比一开始好多了。”

“那挺好的。”

海浪漫上沙滩。“关于下午的事……”

“我反应过激了。”莱姆斯迅速接上话头。十七岁的西里斯对他说,下午你还想着我呢。不。不是这样。他不会想一段回忆。

“我可能不该开那种玩笑。”西里斯低声说,“烂透了。”

“其实也没那么烂。”

“你会宠坏我的,月亮脸。”

“我说真的。”莱姆斯苦笑。

“再烂也没法烂过六年级那一次,是吗?”西里斯停下脚步。莱姆斯转过身;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的,那次简直是你当烂人的高光时刻。”他发出一声干笑,“爬到山顶以后你也只能走下坡了。”

西里斯也跟着笑了。他拨开额前过长的头发,“不过说真的,我明天一定得找艾戈,让她再拿个浴缸出来。”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盯着莱姆斯鼻梁上的一道疤,“一次只有一个人能在室外泡澡,太不公平了。”

“依靠争夺室外浴缸使用权维系海滨木屋内部的生态系统平衡也许是有必要的。竞争促使物种演化。”

“操,月亮脸!”西里斯促声大笑,“就凭这句话,你应该拥有室外浴缸的永久处置权。”

“那我任命你为首席执行官。”莱姆斯庄重地把手腕放在西里斯的肩膀上,左右两侧各拍几下,“照顾好它。”

他们一定在无意中往海的方向靠近了:莱姆斯感觉脚下的沙滩变得更加紧实,浪涛的声音也离脚腕更近。他想重新站到西里斯身侧,沉默着敦促他继续沿着海岸前进。再走一会儿他们就会跨进那片少有人往的藤壶领地,半夜走在滑溜溜的岩石上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十七岁的西里斯也没带他去过那里,他们更多时候都泡在离警戒线不到一英尺的地方踩水、游泳,像两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现在你要跟我讨论恨和吻了吗,月亮脸?如果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果真接吻了,会怎么样?

邓布利多为什么让你照顾我?他都知道什么?

是你告诉他你能照顾我的吗,月亮脸?现在是谁照顾谁,月亮脸?

“靠海这么近,我们应该把鞋子脱掉。”他说。西里斯扬起眉。

“千真万确。”

他们面对面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梅林啊,月亮脸。”西里斯再次短促地笑起来。他们同时把拖鞋甩向一边。莱姆斯瞥了一眼远处的警戒网。

“你想游泳吗?”他问西里斯。

“没有救生圈?在海里?和你?他妈的,月亮脸,你明知故问。”

他拉起西里斯的手,跑向警戒网。淡蓝色的月光溅在翻涌的浪花之间。很快他的双脚就离开了柔软的沙地,悬浮在咸水中,用力地踩着。西里斯绕到了他前面;他的脚趾还能够到地面。他抓住莱姆斯的手肘,转过身,背对着警戒网。他们现在都浮在水里,双脚像蹼足一样上下踩踏。他抬起下颚,西里斯马上低下头。他在对方左眉上印下一个吻。

“你还记得。”他们松开时,西里斯轻声说。

“愚蠢的槲寄生。”

“该我了。”

西里斯吻了他的嘴唇。莱姆斯差点忘记踩水——也许也没关系:西里斯一直拽着他的手肘。魁地奇击球员的力气,他想,虽然那副身体早就被挖空的十二年耗得骨瘦如柴。

“我忘了那道疤在哪,”西里斯贴着他的嘴唇,“所以我想这样也没问题。”莱姆斯忍不住笑了,他立刻在他嘴角碰了碰,“别揭穿我。”

“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月亮脸?”

“知道我希望你亲吻我。”

“我知道吗?我知道我想亲你。太想了。我想方设法把槲寄生弄到了我们头顶。”

“过了这么久你当然会这么说。”

他们再次接吻。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他,我遇到了十七岁的他,莱姆斯想。他会问:那你觉得我和他谁更符合你的心意?他会故意摆出嫉妒的样子,抱起胳膊,让卧室门敞开着,海水的咸味飘进小屋。他会急切地等着莱姆斯告诉他答案。

而莱姆斯会说,我不需要选择,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他会告诉西里斯一切。他知道他会。但不是今天。

 

 

Neatly, bewitched by feelings,

and I knew I would,

and I did.

Eyes closed, my body floating,

cell by cell,

I told my neurons,

to fire at will.



NOTES:

《神谱》选段来自商务印书馆版本的《工作与时日 神谱》,张竹明、蒋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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