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lyRRRR

A moon of an autumn that came too soon

Well, I'm leaving.

/wolfstar/The Study of Language 研究语言

一个关于羚羊角、圣诞红酒和词源学的故事

两位互相暗恋的年轻人

三段意有所指的摘录

again 有埋彩蛋xx

全文一万二左右

anyways enjoy! (hopeful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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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linguistics was the study of meaning and all meaning was function in a context. -Halliday & Hasan, 1985

所有语言学理论都是研究意义的;所有的意义都是语境中的功能。——韩礼德与哈桑,1985

 

 

G代表格兰芬多——Gryffindor,G代表感谢——Grazia,G代表精灵——Genie。

G是一个字母;当它被单独取出来赋予含义时,它可以是表意文字书写系统的一个单词,或者不算是单词,仅仅是某种物象的象征。

西里斯·布莱克这个名字,当它被剥离开实实在在的人便会失去它理应拥有的价值。西里斯——它的词源或许是古埃及九荣神之一的奥西里斯,希腊语中的塞里奥斯,“狗星”,“天狼星”,索普代特,索西斯。西里斯·布莱克——活生生地站在米勒娃·麦格教授的实验室里的西里斯·奥瑞恩·布莱克先生显然不是一颗星星。他难得穿戴整齐,教授也就没有向往日一样友善地打趣,说他像留着长发的席德·维瑟斯。

他们守在MEG边上——这台机器是全校第一架,前天才送到,脑神经语言学实验室的一群人都振奋了,麦格教授率先奔上去迎接,打定主意要立刻把之前的实验方案付诸行动,毕竟有MEG了,总归得用上。

“研究我,”西里斯和她开玩笑说,“研究我脑子里的羚羊角——没准我没有这一部分。”

他的教授罕见地笑了笑。“如果你真没这一部分也不会来当我的助手。”她恋恋不舍地从MEG上移开目光,和蔼地注视着扎着马尾的年轻人,“噢,我正好想起一件事。实验室最近招了新的助手——你也知道原因,我们亲爱的詹姆·波特先生和他的未婚妻去教本科了。”

“理解,叉子跟着莉莉跑。新的助手叫什么?”

“我想你还记得他。莱姆斯·卢平。他原来是文学院的,毕业以后去了澳大利亚。”

“那个在圣诞晚会上一言不发只喝热红酒的男生?当然记得。”

“我希望你带他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讲些实验室注意事项之类的。他过几天就到。”

 

 

Phonetics 语音学

 

 

齿槽音,双唇音,软腭音。

 

诗人希望西里斯·布莱克还勉强记得自己。他惴惴不安地守在花店门口,踌躇着该不该莽撞地推开玻璃门,进屋打个招呼。西里斯·布莱克半蹲在一把玫瑰花边上,隔着玻璃看不清他的表情。诗人的手指轻轻攥着衣角,睁着灰绿色的眼睛努力朝里张望。

西里斯·布莱克挑了很久,最后捉了几枝绽放正旺的玫瑰。诗人立在花店外犹疑不决,直到门被推开,扎着马尾辫的男人迈开步子,马上会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差一点追上去,但他不必:西里斯·布莱克首先注意到了他,略带惊喜般停下了脚步,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你是莱姆斯·卢平。”带着玫瑰花的男人说。

“你是西里斯·布莱克。”诗人自然地接了下去。

“上次碰到还是好几年前了吧?”西里斯微笑起来会露出一排虎头虎脑的牙齿,“你也参加了麦格教授的圣诞晚会。”

“对。你是她的研究助手。”诗人说,“我很惊讶你还记得我。”

“你几乎不怎么讲话,只是站在钢琴附近喝热红酒。学生们尖叫着抢披萨的时候,你连头发丝都没挪一下。”

他们边聊边慢悠悠地闲逛起来。诗人了解到西里斯打算为麦格教授的生日买些礼物,“送花总不会错,送玫瑰花还能显得我很浪漫。”黑发男人说,“当然还有科林·戴维斯的柏辽兹交响乐黑胶——假如我能买到。花和唱片永远不会错。我记得你过几天就要正式加入我们了,教授让我做你的导游——参观参观校园,主要是实验室,讲点我猜你应该知道的东西。诸如此类。”

“是的。我半周前才暂时安顿下来。我住在学校的酒店里。”诗人说。

“那挺好,至少你迟到的概率会减小。”

他们在街口某个拐角告别,“回头见!”西里斯说。

 

软腭音,齿槽音,双唇音。

 

莱姆斯被文学院院长叫走去叙旧了,因此实验室里只有西里斯和麦格教授。

“弗立维迫不及待想和那位从来没迟交过论文的年段代表聊天。莱姆斯那时候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孩子——比你和詹姆·波特先生好多了。”麦格教授把桌上的打印报告理成整齐的一叠,“他很聪明,脾气也好,从来不惹事。”

“简直是我的反义词。”

“我从来没说过你不聪明,布莱克先生。我只希望你和波特先生别老是在考前还整天泡在酒吧里,还有——别总是不看邮件。有时候要找到你们简直比给鲸鱼做实验还难。”

“我挺想给鲸鱼做实验。”西里斯用手背抹抹额头,“没准我过几年就会去南太平洋哪个岛上研究鲸歌。”

“我会在实验室里支持你的,祝愿你能得出和乔姆斯基不一样的结论。”

她把玫瑰花放进半透明的琥珀色玻璃花瓶里,西里斯在实验室的档案柜前给柜门上锁。快劳夹侧边用记号笔写着实验日期和主题,他知道有一只装着他们的测试报告。莱姆斯·卢平念大一的那一年,他擅自用了EEG,打印了一份未记录在案的图片,詹姆·波特在他边上扮演临时助手;他们看着那张西里斯·布莱克大脑功能核磁共振成像,大脑的主人宣布:“我要自己留着。”事后他向米勒娃·麦格坦承了这件事,她眯起眼久久望着他,盯得他浑身不自在,然后她说,可以,你可以自己留着。

他总觉得麦格教授无所不知——她看着他,直接看穿了他的灵魂,或者说直接看穿了他的大脑;她个头不如他高,微微仰起脸,扫描一样的目光胜过所有实验室仪器。她在客座讲座上给大一学生放鲸歌,西里斯就坐在第一排最挨边儿的地方,莱姆斯坐在正中央,埋头刷刷写笔记。在水下,鲸鱼唱歌,声波传递给水听器,它从一只发射浮标装置下连垂着,装置上方安着天线,射频信号被传到岸上的控制中心。西里斯听故事一样听米勒娃·麦格讲她讲了无数次的鲸歌实验,托着脸,笔记本上七零八落划满龙飞凤舞的单词。她点了前排的同学回答问题,莱姆斯·卢平的声音带着一点腼腆,稳稳地顺着干涸的空气传进他的耳朵里。齿槽音,双唇音,齿槽音,沙沙作响。

 

 

Phonology 音系学

 

 

诗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关注西里斯·布莱克。

他在文学院读书的时候只是偶尔遇见过那位风流潇洒的实验室助手:通常是在麦格教授的课上,在他刚入学时,脑神经院的教授会主持一些客座讲座和研讨会。他的同学们似乎对校内的风云人物了如指掌,絮叨地在课间或寝室夜谈时向他屡次提及西里斯·布莱克,那位总在麦格教授边上帮忙的博士生,“你知道他被多少女生男生约出去过吗?你知道他答应了多少人吗?”

“多少人?”

“他一个都没答应。”室友呲牙咧嘴地回答。

 

他在读书的时候和西里斯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交集。除了课上他们有可能在同一间屋子里、有时他的作业是西里斯经手评定的、校园里不经意地擦肩而过、院长主持大型会议的时候,还有那场圣诞派对——一次都没有。他不相信西里斯·布莱克会屈尊记住他。他读书时毫不起眼,每天的日常只是背着资料,寝室、教学楼、食堂、图书馆,循环往复。

 

西里斯闪闪发光。他对着一整院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毫不怯场,流利自如地作他的实验报告。莱姆斯挤在后排,因为来得人实在过多,会议室里加了不少座位,他敢肯定很多非本院学生也来看了,他们或许听不懂一串串枯燥无味的专业名词,但西里斯就是能引人注意,实验数据从他嘴里蹦出来,居然也让所有人全神贯注,盯着他,等他接着讲。

 

诗人的眼睛是湖绿色的。年轻的实验助手见过他很多次,那双温和的、谦卑的、腼腆的绿眼睛,在他顶替麦格教授给她的班级上课的时候,莱姆斯·卢平总是最早就到教室里,坐在第一排,安安静静地看书预习,或者打开笔记本收邮件。

 

诗人经常参加各种各样有学分无学分的讲座——西里斯记得有一次他比主讲人早到了整整一个钟头,站在走廊里胳膊支着栏杆啃三明治,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学楼顶硕大的玻璃窗直直地切上他的侧脸,勾着那头柔软的浅发之间轻跃的浮尘;他咬了好几口的三明治迟疑地顿在嘴旁,他的手指沾着一点点番茄酱。

西里斯看着他不过半分钟;他端着加满了热水的水壶拐上楼,匆匆地赶去给他带的小班上课。

 

西里斯读过莱姆斯写的诗——那些带着拘谨的、小巧活泼的、精心拾掇起来的词句,发表在学术期刊上、文学杂志上,有一天甚至大胆地出了一小本册子。

诗人爱写隐没在平凡中的熠熠生辉,潜行在地下如脉搏般微微鼓动的金色丝线。他写紫罗兰色的夜幕,高悬的、躁动不安的星星,沉沉舞于夏天的风里的歌女;他写恋人苍白若骨的肌肤,纤长的手指和怀里擎着的从容盛放的花,入口时微甘的或苦涩的茶;他写一剂温柔的安慰,蜷缩在暗处的惴惴不安,小动物毛茸茸的尾。他什么都写。

 

圣诞晚会当天麦格教授亲自煮了热红酒。肉桂叶浓郁的香气飘满了房间,詹姆和莉莉在微醺的人群里翩翩起舞,小个子的弗立维教授和喝得脸红红的特里劳尼教授聚在所剩无几的披萨堆旁热烈讨论着弗里德里希·迪伦马特。西里斯和麦格教授守在煮好的几壶红酒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两个人都喝了足够多的酒让对话流畅顺利地进行下去。

“我打赌莱坎希雅这个名字和疾病有关。我听过一首西班牙语歌曲里说她是一位女巫。”

“森林里的魔女。”

“都一样——我发誓,他们起名字的时候肯定想到了这一层;从拉丁文里抽取的词源,含有‘消耗性的疾病’的意思。所以她是一位女巫——森林里的魔女,而且与狼为伴。她意为缓慢消逝的美好,类似于……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你想说希腊语中的苦涩?”

“没错,‘悲苦’,‘苦涩’。Lykos——我确定我发音是错误的,不过去他的。我要再喝一杯。”

西里斯记得自己和麦格教授讨论了很久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词。他隐约能回忆起来的是他们站在距离那架钢琴非常近的地方,而莱姆斯·卢平始终杵在钢琴边上慢条斯理地喝热红酒。西里斯确信他那时候很想和那位绿眼睛的年轻人好好聊一次天,不仅仅是走廊里匆匆的擦肩而过——他甚至极富指向性地将讨论的范围死死框在他自以为卢平先生会感兴趣的范畴内,借着喝多了酒的名义大着嗓子东扯西拉;然而未来的诗人丝毫不为所动,柔和的目光似是即非地掠遍屋里每一个角落。他对那架钢琴情有独钟,几乎寸步不离,瘦削的剪影落下铮黑色的一片,手中握着一只墩墩的木杯,时不时小小地啜上一口。

 

诗人当然听见张扬的实验助手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那个有趣的词汇。

或许只是巧合,是对方无意掇了脑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而那个词又刚刚好、不偏不倚是他的姓氏。

 

Lupin。

 

 

Morphology 形态学

 

 

“事物的形态只有在远处才看得清楚。”

 

他们坐在食堂里面对面吃午饭,吃完饭后肩并肩在校园里闲逛。“他们新修了图书馆,”西里斯说,“距教学楼更近了,二楼装着巨大的落地窗,采光很不错。有时候在楼下路过,抬起头可以看到拥抱的情侣。”

“行政楼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讲的,地下车库仍然一股怪味。”

“野餐?当然,大家都喜欢在没课的时候聚在草坪上野餐。”

“噢,他和伊万斯小姐订婚了。婚礼几个月后举行。”

他们走走停停,莱姆斯偶尔地问起琐事,手指轻轻摩挲脖颈,垂下眼,忽然抬起头,新奇地打量周围他熟悉或不熟悉的景象。西里斯顺着他的问题接话,双手抄着口袋,有时半举着一条胳膊,苦恼般抓抓头发或仅仅随意地一扬。他刻意不去看莱姆斯,梗着脖子闷闷地走路;路过的学生和他打招呼,他获救般探出身子热切地致意,这时候才飞快地让目光掠过总在低头沉思的诗人,匆匆一瞥像扫去一道小小的阴影。

他们闲扯到了新搬来的MEG。这个话题不可避免;西里斯试图庄重地介绍那台优雅的仪器,最终挤出一句“麦格教授是第一个用它的人”。莱姆斯从未见过MEG,除了在课本和各式各样的复习资料上;他向西里斯详细描述了一张图片——几个月大的小婴儿,食指还努力想往嘴里钻,被安在雪白敦实的仪器上,脑袋固定着,圆溜溜的眼睛迷惑地四下张望。“我们以后一定也会给婴儿做实验。”西里斯说;他的手又滑进了头发里。

“现在呢?我听说这几天实验室也在忙活。”

“现在嘛——用在学生身上,暂时。”西里斯回答,“我也挺想试试,说不定会发现我脑子里缺了——”他猛然打住,伸出两指按了按眉心。

“什么?”莱姆斯问。

“呃——”糟糕的笑话,“羚羊角。”

他没有看诗人,但他猜莱姆斯在笑。“好吧,羚羊角。”诗人轻快地说,“我百分之百相信你不缺任何东西。”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十月还不至于太冷,挂着残存的夏天的温度安安静静游荡在空气里,飞舞的风懒洋洋,偶尔想起要吹动他们的头发尖。这天的太阳难得不怠惰,走出丛丛云层靠在湛蓝的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盹。校内有桥,对称地安着两条减震带;他们跨过凸起的那一小段。桥边靠近教学楼的草坪上坐着一小撮学生,有些背着木吉他,有些戴着花哨的鸭舌帽。西里斯认出了班上的两三个年轻人,远远朝他们打招呼,穿着背带裤的女孩立刻夸张地挥手回应。

“那是你班上的学生吗?”莱姆斯问。

“不全是。我猜是音乐俱乐部之类的有什么活动。”西里斯回答。

“噢。”

“也许你会在课上——实验课上之类的——遇到他们。或者圣诞晚会——任何晚会。”

莱姆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会错过圣诞晚会的,哪怕只是为了麦格教授的热红酒。”他说。西里斯忍不住轻声笑了。

“怎么了?”莱姆斯侧过头。

“没什么……你真的很喜欢教授煮的热红酒。”

“我想我上一次喝得太多了。”莱姆斯也笑了,“我几乎不记得除了喝热红酒以外的事情。除了你在——”讨论我的姓氏,诗人差点脱口而出,“——和麦格教授谈什么词源学的东西。”

“啊——确实。可能是……我记不太清了。”

他撒谎了;他记得一清二楚:麦格教授意味深长地笑着听他高谈阔论莱姆斯的姓氏,从一首漂亮的西班牙民谣开始,谈起底比斯国王吕卡斯,羽扇豆花,在他张口念出“lupa”的时候提醒他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希望他听见的,布莱克先生。”教授说。“希望谁?”他镇定地问;他接着谈论和丈夫化为翠鸟的阿尔库俄涅,阿特拉斯的女儿阿尔库俄涅,一杯接着一杯喝热红酒。他自诩酒量过人,就算把晚会上所有的酒精饮品都灌进肚子里也能直线走路,但他的指尖微微发麻了,他的脸在慢吞吞地变成圣诞袜子的红色,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不得不停下来试图让思路跟上自己的嘴。

“或许吧,你当然可以认为它是一个实义语素。”“是的,但按照定义来讲,它不能独立存在——它能吗?”

麦格教授没有回答,举起杯子。他们碰杯。莱姆斯·卢平依旧站在钢琴边上发愣。

 

他在实验室门口换上白色的工作服,米勒娃·麦格教授侧对着他,往墙钩上挂深紫色的长外套,头发盘成结实的一小墩,薄薄的嘴唇紧抿。西里斯·布莱克还没到——还剩十五分钟,麦格教授对此习以为常。本来也不算大事。她一丝不苟地扣好每一颗纽扣,走到仪器边上进行调试,“要是西里斯来得早点,”她拿着酒精棉仔细地擦着电子屏,“我还想给他试试,看看他脑子里到底有没有——”“羚羊角。”莱姆斯顺口接过话头。麦格教授抬起头。

“看来他自己也很好奇。”她挑挑眉——诗人发誓自己看到她笑了。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稍稍偏过头,抬手赶走左肩领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呃……这确实可以看脑子里的羚羊角,是吗?”

他问了一个足够愚蠢的问题。麦格教授重新垂下头擦拭面板上的小按钮。

“当然。”她说,“这也不是唯一一个能看到它的仪器。我们以前用EEG,西里斯应该也用它给自己的脑袋做了扫描,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噢,布莱克先生来了。”

诗人条件反射地回头;西里斯已经站在他边上扎头发了。黑发男人穿着一件印满电影海报的丝质T恤,领口的纽扣松了两颗,莱姆斯能看到他胸前探头探脑的一点纹身。“早上好,莱姆斯。”他扎好一束不算齐整的马尾,取了实验服穿好,“昨晚睡得好吗?”

“早上好,西里斯。我睡得迟,也许是咖啡起到作用了。还不错,酒店的枕头总是很软。”

“你会一直住在酒店吗——或者你打算在哪,呃——住下来?”

“我不清楚……这个学期我有可能会一直呆在酒店。我现在也没别的地方好去。”

“西里斯,纽扣扣歪了。”麦格教授说。

 

 

Semantics 语义学

 

 

诗人送给麦格教授的生日礼物是辛波斯卡的诗集。

教授邀请他参加生日会,于是这天傍晚,他收拾好自己走下楼,准备打个车免得迟到,尽管距离宴会开始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

他跨出酒店门就看到了西里斯,斜挎着褐色的包,戴着摩托车头盔,胳膊肘支着车头。他朝莱姆斯挥挥手,“嘿,我想或许我能送你一趟。”

诗人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挨着他的后背坐下了。西里斯穿着一件缝满布贴的牛仔短上衣,莱姆斯能辨认出一些标志性的图样——横亘在上端的、缠绕着玫瑰花的两支枪,几乎缝在一处的紫罗兰花和天使,棱镜与彩虹,长着圆溜溜的脑袋的类似顶针的东西,一把羽毛般的花。他戴好头盔,扣上搭扣的瞬间西里斯就发动了车子,而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抱住了对方的腰。

西里斯的外套下套着最稀松平常的白色棉背心,随意地把下摆塞进深灰色的长裤,扯出放射状的褶皱。莱姆斯的胳膊隔着自己的衬衫与外套并不能完全感知到旧衣物柔软的质感,但他的手掌碰到了西里斯的腰;宽松的衣物并不严格地贴着黑发男人的身体,诗人突然施下的压力倒是卡出了微微蔓延开的温度。西里斯背对着他,看不见诗人脸上被头盔阴影遮掩的一丝红晕;莱姆斯也看不见他卷曲的黑发下一闪而过的、带着尴尬的喜悦。那双灰眼睛亮闪闪地瞪着路,藏不住地透过头盔宣昭——他想他遇到南希了。

 

西里斯写完反馈伸了个懒腰。“每次改作业都让我意识到自己以前有多糟糕。”他把脑袋搁在转椅靠背上,“我绝不会想批改我写的任何东西。”

“一开始没有人能避免糟糕。”米勒娃·麦格说,她正在认真削一个苹果。

“哈——或许吧。我批改过莱姆斯的作业吧?”

“你记得比我清楚。”麦格教授放下水果刀,满意地打量了一会儿削得干净美观的苹果,“够奇怪的,你一般不会记这种东西。”

西里斯哑然。他重新扑进跟前的电脑,把打开的界面一个个关掉。麦格教授咬了一口苹果。

“我记性不算差。”他突兀地说。他的教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我记性也不差。”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今晚应该送他去派对。”

“他会自己打车的吧?”

“我没说是谁。”

西里斯从电脑前抽出身,头一回重新打量着坐在对桌举着一只苹果的米勒娃·麦格;她的金丝眼镜端端正正架在鼻梁上,心平气和地透过镜片望着桌上盛着玫瑰花的瓶子。年轻人敛起目光,几乎逃避一样转向那颗看上去无所不知的苹果,举着苹果的教授的手,接着晃向摆在桌上的大脑半球模型,吐着红色的一块皮层表示他的心思前所未有地好猜。他本能地滚了滚喉头,右手抓了抓散开的卷发;麦格教授又咬了一口苹果,一条胳膊肘支着桌面。

“莱姆斯·卢平——我们刚刚在谈论他。”西里斯说,“我知道这个实验……像什么心理语言学会做的行为学实验那种。该死的。”

米勒娃·麦格小幅度点了点头,挥了挥没拿着苹果的那只手。

“你是感受者,你决定吧。”她的语气很平稳,“啊——或许算是施事者。”她微微皱起眉头,“你理解了就行。”

“这——不错的语义学笑话,教授。”他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不管怎样,你确实应该送卢平先生一趟。”米勒娃·麦格把视线从苹果转移到他身上,“我希望你两者皆有,西里斯。你完全可以的。”

 

于是他骑上摩托车,冒失地守在酒店门口,惴惴不安地透过玻璃朝大厅张望,踌躇着该不该——至少事先给对方打个电话。他支着车头,下巴抵着手背,本能地稍撅起嘴,等另一位年轻人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他跟前。然后他们一起出发,莱姆斯抱着他的腰,轻贴着他的后背,脑袋靠着他的肩窝,呼吸声稳稳当当落在他耳边。

 

 

…Or Pragmatics? ……还是语用学?

 

 

他们到了。莱姆斯站在一边等西里斯停车,半下沉式的车库灌进冷郁的风,他小小打了个寒颤,拽了拽灯芯绒外套。西里斯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抬手拢拢被压乱的长发,调了调挎包的位置,马丁靴后跟踏出脆响。

“走吧。”西里斯两手抄着裤带,朝他抬抬下巴。

他们并肩走进宴会厅。麦格教授被一小团吱吱嚷嚷的学生围住了,莱姆斯勉强能看到她高高盘起的发髻。詹姆和莉莉挽着手迎面走来,前者抱住西里斯狠狠拍了拍后背,“哈!好久不见,大脚板——噢!”戴眼镜的年轻人松开挚友,朝莱姆斯友善地笑了,“你一定是莱姆斯·卢平!嘿,如果大脚板在实验室对你指手画脚,告诉我就行——”

詹姆·波特:他对他有印象。总是和西里斯混在一起的短发男生,衬衫袖口永远半卷着,偶尔会站在二楼的吸烟区抽烟,一条胳膊支着小阳台的栏杆,脑袋半歪着;莱姆斯听说,通常他是为了吸引楼下匆匆路过的莉莉·伊万斯的注意。莱姆斯对莉莉·伊万斯也有印象——大一的时候,她是他的个人导师,总抽出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约一间小教室,坐在课桌后,手肘压着一小沓记录用的稿纸,笑盈盈地看着他走进屋,做手势示意他就坐,然后用悦耳动听的声音唱歌一样说:“好啦,莱姆斯,这周有什么想和我聊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说噢!”

此刻,他曾经的个人导师抱着胳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了?他腼腆地向她打招呼,她如往日一样用唱歌般的声音回礼。他们简短地寒暄几句,西里斯说,失陪了,我们还没向麦格教授问好呢,接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掠过人群钻进教授周围的学生堆里。他跟着西里斯挤进各色的衣衫,米勒娃·麦格戴着一副枣红色的细框眼镜,老是板着的脸上难得地挂着舒展的微笑。生日快乐,教授,他说;生日快乐,教授,西里斯说。她朝他们点点头,回以一句规整的谢谢——噢,卢平先生,你送的诗集我很喜欢。

他们一起走到摆着餐点的桌子旁。桌面铺着暗红色的布,摆放酒水的区域颜色更深一些。西里斯给自己倒了一点麦芽威士忌,“你喝酒吗?”莱姆斯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喝果汁就行。”

他端着盘子走到窗户边;窗帘半掩着,探头可以看到楼下不算喧嚷的街道。零散的灯乱乱点着,路过的人和车子是糊糊的一颗颗影子。莱姆斯咬了一口配满鲜奶油的巧克力薄饼,透过窗玻璃发现西里斯就靠在自己边上,盘子里装着一小块绵羊干酪和一点甘蓝沙拉。他的威士忌喝到了第三杯,一股意外地让人安心的酒味顺着他平稳的呼吸包围了莱姆斯,在他脑袋周围打着转。他赶紧塞下剩下一点薄饼,往嘴里灌了大半杯柑橘汁,像微醺之人一样感觉指尖麻痒;他转过身,差点撞进高个子男人威士忌味的怀抱里。

“怎么了?”西里斯问。

“Scotch(苏格兰威士忌)。”他脱口而出,“和scorch。好吧,我知道它们大概没有任何关联——”天狼星,西里斯,“塞里奥斯”,直译意为炽热滚烫——指天气,“scorch”,the Scorcher is having Scotch,得了吧,莱姆斯·卢平,很无聊的甚至算不上笑话的笑话。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尽管他不认为西里斯会迅速想到这一层抽丝剥茧的关系:也说不准……

“我确定它们没有任何关系。”西里斯耸耸肩,“除了都能让人觉得很热。啊,也不算确切——”他皱起眉头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你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什么傻话!

他合上眼。今晚还能有别的什么安排?他们在麦格教授的生日宴会上,他应该想着一会儿借着喝醉的名义抢个话筒给麦格教授唱生日歌——而不是现在就借着喝醉的名义约莱姆斯·卢平约会;还约在今晚!

 

“你喝多了。”莱姆斯开玩笑般地说。

“嗯,没错,我喝多了。”西里斯点点头;他眯起漂亮的灰眼睛,转过头,不远处举着半杯鸡尾酒的詹姆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现在就开口!你还在等什么?从第一眼看到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文学院新生,他桌上的课本码得整整齐齐,比你风风火火地挽起的头发像话得多;你回实验室一言不发地拿起EEG的头罩,我看着你表情严肃地观察自己的fMRI大脑成像,然后你说:上帝啊,叉子,快看我的中脑腹侧被盖区!麦格教授上完课回来,你还对着打印出来的那张图片发愣,她说:布莱克先生,用完实验仪器请把它们放回原位。

整整四年——有四年的时间让你筹划隆重盛大的入场;你问他和莉莉:我该不该把这张图片当作一份礼物送给他?多蠢的浪漫,自以为是的家伙——你再三考虑,终于没能好好结识他,在上课匆匆的路上擦肩而过,他礼貌地说:上午好,西里斯。你端着一大壶热水走错了教室,尴尬地退出来。然后他毕业了,他去了澳大利亚,你确信你们再也不会碰面。他开始写诗,在杂志期刊上发表,你读了他被收录在CL的论文,读了他写的每一首诗,自言自语念叨着那些意象朦胧的句子。詹姆和莉莉订婚了,你在咖啡厅里得知这个消息,开心得跨过桌子抱住他们,差点打翻三杯没喝完的冰美式;你松开他们,你的衣服上沾了巧克力酱,詹姆看着你的眼神就像他已经问出了那句话,而你故作镇定地低下头喝了一大口咖啡,心底知道自己没法回答。你又一次带上EEG的头罩,麦格教授站在一边看着显示屏里你的脑子,遗憾地摇摇头,伸出手示意你的VTA活跃程度甚至超过了你遇见他的第一天。你在恋爱,实验室的席德·维瑟斯,教授说,要么就是你染上什么要命的瘾了。不,比那更糟糕,我想,你沮丧地说。她理解,伸手拍了拍你的肩膀。至少你应该试一下,她鼓励他,而不是在圣诞晚会的时候打无聊的擦边球。

他从澳大利亚回来了;他们心照不宣假装都忘了这回事,稀松平常地聊天,偶尔说:啊,你还记得他吗,他要来实验室工作,去接他吧。她意有所指,细框眼镜架着鼻梁,像童话故事里司掌智慧的女巫。你在街角的花店买花,走神,挑了一束玫瑰,出门,他就站在跟前。

 

 

Meanings are on the bodily experience. -Gädenfors,1999: 21

意义基于体验。——加登福斯,1999

 

 

好久不见了!他想;莱姆斯·卢平弯起眉眼笑着,跟着打了招呼。他和读书时候一样,打扮得齐整,褐色的短发梳得服帖,声音依旧有些腼腆。他们并肩走完一刻钟的时光,再见,祝你拥有愉快的一天!

西里斯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套房。等詹姆和莉莉结婚,他会搬到他们附近,“免得你们的孩子认不得自己的教父”。他回家,把包和外套挂好,桌上放着一本看了三分之一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和一小碟没来得及吃完的坚果。客厅光线好,透过敞开的窗能看到挨着学校的酒店,他的隐喻诗藏在反光的玻璃背后,洗了澡换上睡袍,端着咖啡杯靠在窗台边缘发呆。不属于任何人的年轻诗人,不愿意把自己的诗称为情诗,又惴惴不安,认定自己刻板固执地划开爱与他的界线。他随身总带着一本打卷的皱皱的软软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写满转瞬即逝的文字的魂魄;他写颂歌,钟情于混血的舞者湘·杜瓦,她的长发像鸦羽,他的长发像她——高悬在六月的夜空的星星,赤色的光芒灼灼,平滑渡成一汪蓝莹莹的昏晕:某年夏天,他在南澳干涸的风里借着小教室留守的光匆忙写下墨水不足的残句,他抬头只有日光灯,南半球天顶上的星星挂在室外;他写家,写面积不大的公寓楼,推开门,挂好包和外套,沙发边上盘着的大黑狗会竖起尾巴迈到门口迎接他。

莱姆斯搭上回国的飞机,裹上薄薄的毯子,阖上眼,斜倚着座位靠背。他要回到他离开的地方了——他常仓促地在走廊结束一顿由三明治和牛奶组成的午饭,番茄酱蹭到了脸,转过头瞥见西里斯·布莱克快速掠过的影子,扎着松垮的马尾辫,赶着去楼上或者楼下的教室授课。他参加了各式各样的讲座,在艺术周提前一个小时走进教室等装置艺术家做演讲,竖起笔记本电脑的盖,边吃巧克力边修改令人头痛的小组作业;他眼角的余光扫见西里斯也进了教室,这时候还差五分钟要开始,他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已经没有座位了。西里斯老是微笑!西里斯掸了掸垃圾桶盖,挑了挑眉,在垃圾桶上坐下了。很快就有工作人员搬来了更多的椅子,黑头发的年轻人也就笑呵呵地挑了把椅子坐好。

他睁开眼,还差几小时能到机场,空乘推着餐车礼貌地问他需要吃点什么。他接过早餐盒子和一杯温咖啡,掀起窗盖,平流层湛蓝湛蓝,他们压着白汪汪的云稳当地飞。西里斯·布莱克的头发像一团湿漉漉的乌云,我看着它,我想到洗澡时吸饱了水的毛巾,我把它按在胸口,它会不会听见我的心跳——他条件反射地掏出本子和笔,沙沙地记了下来,猛然惊醒了;你老是这么关注他,他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或许他每月都看认知语言学的杂志,或许他会记住投过论文的莱姆斯·卢平先生。他按着变形的本子,搁下笔,拿起粗糙地抹上黄油的面包,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圣诞晚会上也有黄油和面包,围成圈的桌上还有蛋奶酥、烤香蕉、梅子布丁、垒成一堆的带糖霜的姜饼、盖上奶油的土豆泥、表皮脆脆的小鸡腿、装在锡纸里的披萨、切成片的萨拉米肉肠——当然有必不可少的圣诞红酒,米勒娃·麦格教授亲自开锅煮的红酒,肉桂、丁香、蜂蜜、柠檬,几种香料的味道混进浓郁的热红酒味;他站在钢琴边上一杯接着一杯喝,那是为数不多不会让他喝得神志不清的酒。他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提笔草草记下所念所想:他怀念那天的圣诞晚会,西里斯边喝酒边和麦格教授讨论他的姓氏,卢平,羽扇豆花,狼,“lupa”——罗马的一句狎昵俚语,“伊丽莎白时期,狼是——”。

他到了,拖着行李箱重新踏上故国的土地;头顶的天空泛灰,朦胧神秘地迎接归家的诗人。他带着一身干涸的风奔赴温带海洋性气候潮潮的怀抱,打车,抵达,入住,在街角阴差阳错地撞进西里斯·布莱克的问好,在食堂面对面用餐,在校园里肩并肩散步聊天,他自然地走在他边上,他们认识了好多年,是一对旧友,简直不像刚刚鼓起勇气直视对方的眼睛,在实验室里拘谨地握一握手,“以后请多多关照”。他洗了澡,换上睡袍,端着咖啡杯朝窗外张望,泛灰的天空像一双迟疑的眼睛。西里斯·布莱克在公寓房里一颗接一颗缓慢坚定地咬碎杏仁、核桃、腰果、蓝莓干,夕阳渐渐熄了,勾留着融化黄油的颜色,窗沿吞没了闪亮的瞳仁。

 

 

Meanings are in the head. -Gädenfors, 1999: 22

意义在人们头脑里。——加登福斯,1999

 

 

派对结束了。他们并排往停车场走,一致地保持沉默。为什么不拉起他的手呢?麦芽威士忌作用下的脑子问;噢,因为我把两只手都放在了裤袋里。为什么不拉起他的手呢?因为他把两只手都放在了裤袋里。他穿着灯芯绒的茶色外套,我真想摸一摸这种面料的质地,老让人安心得很!他的牛仔外套缝了足够多的布贴——啊,它滑下来了,他的肩膀裸露着,他的纹身是不是不再使用的某种字母表?他盯着你看哪,你也应该盯着他看,诚恳地说:我喜欢你。不,那样太鲁莽了,他没有盯着任何人看。他犹疑着,他在躲避你的目光吗?看着别人的肩膀或许不太礼貌;你应该伸手帮他拉好外套。

“来吧。”西里斯先坐上车凳。

莱姆斯一言不发贴着他的后背坐下。——太近了,时机也太奇怪了;他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让他讶异的是西里斯的心也跳得很快。他试探着伸出胳膊环抱住对方的腰,啊,他微微颤抖了,他也想着和你一样的事情吗?

“头盔。”西里斯提醒他。

他戴上头盔。

“你要带我去哪儿吗?”

“抱紧。”西里斯闷闷地说。也别这么紧!他想回过身去拥抱他。

莱姆斯心里有答案了。

你们会因此一起被处分。麦格教授的生日当晚惹她生气——不,她第二天才会发现,所以不算;他读书时候就不安分,考试季还和詹姆出校逛酒吧,周围所有的街道都扫得一清二楚。莱姆斯闭上眼,脑袋靠着他的肩窝。装腔作势、故作高明的浪漫,等着吧,詹姆·波特会因为这件事嘲笑你一辈子。

快到了!足够熟悉的地方,晚上的时候,岗亭的保安似乎都懒得抬眼多看你几下——啊,老是你!从你在这里读书的第一天,夜半了,晃晃悠悠回来的就是你,西里斯·布莱克,你当然有门禁卡,进来吧。他停车,心怦怦直跳,说:走吧。他的手没有插在裤袋里,莱姆斯鼓起勇气握住了一只——有一层薄汗,捏着指尖,血管突突,他心跳得很快。西里斯抓住他的手,毫不必要地飞奔——你要带我去哪儿?你知道的!跑慢点,你会把威士忌吐出来的!

跑过车库,跑过潮潮的地砖,跑过紫黑色的夜幕,跑过亮着三分之一灯的学生宿舍楼,跑过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跑过湿淋淋的草坪,跑过有减震带的桥,跑过新修的图书馆,跑过二楼的饮水机,跑过熄了灯的办公室,跑过最后一个清洁工也离开的地毯,跑过巨幅海报——“语言不是一个自治的系统: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核心——认知语义学”,跑过靠墙放着的盆栽,跑过圣诞晚会的热红酒,跑过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的实验报告:西里斯颤抖着手摸出备用钥匙,莱姆斯压低了声音:天啊,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把备用钥匙交给你!没错,她信错了人。西里斯喘着气回答,他的声音在打哆嗦。

门开了;我们明天就会被狠狠地处分,莱姆斯说。随便吧,好学生先生!西里斯熟稔地操作仪器,快,坐上去吧,天啊,麦格教授会杀了我的。不行,别动它——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你看见了什么?让我看显示屏。

已经足够清楚了,莱姆斯想,这一步纯粹是为了幼稚的仪式感。看,你的羚羊角。西里斯说,与痴迷和上瘾相关的中脑腹侧被盖区,看。

“我喜欢你。”西里斯说;他灰色的眼闪闪发光。你像你对我描述过的小婴儿一样躺在MEG里,你睁着你灰绿色的眼睛看着我,你褐色的头发像小动物毛茸茸的尾。他知道答案了;活跃的羚羊角,打印纸里概括为圣诞红酒的颜色。

“等我从这台机器上下来再吻我。”莱姆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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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一个半月总算写完了!四月底想到了一点概念,五月初起了头,复习季墩墩挡着路,考完期末以后对这篇涉及的专业名词ptsd了一段时间(借口!)一直拖到这两天才一鼓作气写完,能看出来前半部分叙事有够拖沓的hhhh

羚羊角这个表述来自一场tedtalk 演讲人是Dessa

感谢您看到这里!


(“我押上一箱黄油啤酒,今晚必定写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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